覃与下楼喝水时正巧碰到在厨房忙碌的胥燃。相较白天人前的淡雅和煦,此刻独自在厨房的胥燃显得更加疏离淡漠,好似夜间蓬发的桂花香气在白日就悄悄敛去了气息,变得清远寡淡起来。
似是觉察到覃与视线,正面无表情盯着水龙头下被水冲刷的双手的胥燃扭头看过来,那双深褐色的眸子在厨房明亮光照下有一瞬间掠过琥珀色的光泽。
没料到来的是覃与,他的神情有刹那空白,却下意识地戴上平日里待人的微笑面具和覃与打了招呼:“覃小姐这么晚还没睡?”
“今晚的牛奶还没喝,”覃与仍旧懒洋洋靠在门边,“能帮我热一杯吗?”
“当然,”胥燃的笑容真实了许多,想来这会儿再迟钝的人也该反应过来了,“稍等。”
他动作利落地关上水,湿漉漉的双手也在身前的围裙上擦干,转身从冰箱取出牛奶倒入一旁的黄色小奶锅:“200毫升可以吗?”
覃与视线在他后背腰臀和笔直的双腿上逡巡,鼻腔里应了声。
火打着了,厨房又安静下来。
覃与盯着胥燃,胥燃盯着锅里的牛奶,两人貌似都十分专注,实际心思都不在专注的事上。
“你这么晚还在忙什么?”
“赵女士明早想喝粥,我提前把米泡好。”
赵女士指的正是胥燃的雇主,覃与的奶奶。
“原来你们看护还兼职厨师啊,”覃与笑了声,“我还以为你只负责照顾我奶奶,偶尔给她逗逗乐。”
她笑声很低,有如细腻海砂在他耳膜滑过,带起一丝丝痒。
胥燃微抿了唇,喉结咽下一分不自在。
锅里的牛奶边缘冒着小泡,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所以,你陪睡吗?”
玻璃杯摔在地上,碎裂声也惊醒了胥燃失控的面部表情。
“抱歉,我不小心碰到了。”他放下手里的奶锅,转身去拿另一个玻璃杯。
覃与已走近前来,微凉的指尖按在他手背:“你还没回答我。”
胥燃抿紧唇,眼底凝起深色:“覃小姐,请不要侮辱我的人格。”
覃与挑眉,有些愕然:“你认为陪我奶奶睡觉是在侮辱你的人格?”
胥燃紧盯着她,没说话。
覃与这才领悟他的意思,松开手:“抱歉,我不是有意说这种话消遣你。毕竟在我看来,凭劳动赚钱和凭身体赚钱并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你长得好看,如果我是雇佣你的人,或许我更倾向于你是后者。”
胥燃愣了愣,在听完她的话后更是涨红了脸:“在覃小姐眼中,我就是一个毫无用处只能靠着出卖美色生存的废物吗?”
覃与也愣了,她还以为自己表述得足够直白明显,没想到对方的重点和她的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她撑着流理台闷笑两声:“胥燃,你真可爱。”
胥燃被她冷不丁叫了名字,脑袋里的那团怒火瞬间熄了,他将牛奶倒进杯子,递到覃与跟前:“覃小姐,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他皮肤很白,像薄薄的一层瓷,红色很快晕染也很快消散,这会儿又恢复到宠辱不惊的菩萨姿态。
覃与几口喝掉温度适宜的牛奶,将玻璃杯放到水槽,隔着温水捏住他一根手指:“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呢?”
胥燃惊讶地看着她,一时竟忘了将手抽回来。
覃与埋头笑出声来,顶着他反应过来羞恼的目光走出了厨房。
红着耳朵的菩萨确实还挺可爱的。
覃与抱着好心情入睡,一夜好眠。同在一个屋檐下的胥燃却是一夜辗转,半梦半醒间还是那人含笑看来的模样。
“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呢?”
胥燃气愤地翻了个身,满头长发都快被他翻来覆去的折腾成乱麻。
小小年纪都是从哪里学的!
除了自己家覃与到哪里都是不赖床的,当然,酒店不包括在内。因此来了自己奶奶家,九点的早饭肯定是得一起吃的。
她自然也看见了眼下青黑,看上去无精打采的胥燃,然后就很不客气地笑了。
过两天就是自己六十岁生日的赵女士虽青春不再,但姿容仍似年轻时候一般优雅从容,见她莫名其妙地笑了,放下碗好奇地看过来:“小与,你笑什么?”
胥燃站在赵女士身后,一双妙目略带威胁地看过来。
“没,我就是一看见胥先生就忍不住高兴。”
赵女士狐疑地顺着她视线看向身后的胥燃。长身玉立的少年还不到二十的年纪,玉色的肌肤好似剥壳的鸡蛋,略显寡淡的五官却因着那双极其出色的眼睛调和成山水画一般的写意。
她了悟到什么,点点头:“小胥的确有让人一见就眉开眼笑的资本。不过你俩相差叁岁,叫胥先生是不是有点怪?”
胥燃仍垂眼站着,耳朵却注意着覃与的动静。
“是有些生分,不过总不能叫他哥哥吧?”覃与支着脸,视线黏在胥燃身上,懒洋洋地喊着,“胥哥哥?燃哥哥?怎么听怎么奇怪。”
胥燃身体僵硬,耳根发麻。
“弄那么麻烦做什么,互相称呼名字不就行了。”赵女士扭头,“小胥,我家小与啊,调皮得很,要真对你开了什么过火的玩笑你可千万别惯着她,直接告诉我,我来收拾她!”
胥燃微微弓着腰,闻言露出抹笑:“好。”
覃与对上自家奶奶的双眼,嘟着嘴耸了耸肩,又嬉皮笑脸起来。
要论眼力,赵女士可比成日和商场上那些老狐狸打交道的覃珏还要厉害。她年轻时就陪着丈夫打下覃氏的江山,在丈夫去世后又扶着儿子覃珏坐稳了位子。她什么人没见过,什么好颜色配不起?多的是六七十满肚肥肠的老男人贪慕如花似玉的少女,似赵女士这般气质身材外加财力的,若是包养个次等货,覃与还觉得自家奶奶委屈了。
她昨天一回来,就发现自家奶奶身边多了个年轻貌美的少年郎,听说是周六周日两天负责过来照顾赵女士的大学生时,下意识地以为胥燃也和那些有钱男人家里抱着目的来当情人的保姆帮佣一样,是奔着赵女士钱财来的。结果昨晚那么一试探,就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外表看着宠辱不惊,结果却像个一踩就炸毛的猫一样,这样的性格,的确不是赵女士喜欢的类型。
吃过早饭覃与就陪着赵女士一起去了一处画展,当然,胥燃也陪同一起。
赵女士年轻那会儿和丈夫拼事业,是没多少闲心做这些文艺事的,偏偏儿子娶了个搞艺术的媳妇,闲下来的赵女士跟着这个脾性十分合自己胃口的儿媳妇一起逛街购物,一起插花剪纸,一起雕塑画画,把年轻时错过的青春成倍地补了回来。哪怕后来覃珏和祁笙和平分开,赵女士也没和前儿媳生分,一年总有那么一两回飞去国外重温旧日时光,两人好得不是亲母女胜似亲母女的那种。
覃与出生那会儿,亲妈祁笙的确有想过将自己的艺术衣钵传承到自己这个女儿身上。可人算不如天算,覃与好似天生就闭了艺术的那一窍,鉴赏可以如数家珍,但动笔,不行。祁笙也从满怀期待到心灰意冷,到最后的彻底放弃。
乃至前不久的一次通话中祁笙还满是遗憾地说起这件事:“如果当时你有表现出哪怕一丁点天赋,说不定我都会选择留下来。”
面对自己亲妈的故意挖苦,覃与也很是淡定:“那我还是很庆幸自己没有成为你追求自由路上最大的那颗绊脚石。”
祁笙一愣,而后大笑好久才停下:“你是上天赐给妈妈的宝贝,我从没有过一秒后悔生下了你,小与,妈妈爱你。”
即便这六年来聚少离多,哪怕视频通话也是一年寥寥几次,但覃与知道,她没撒谎。
一个生性爱自由的艺术家,为了她,心甘情愿地被那枚指环束缚住,从她作为一颗细胞被孕育、到一日复一日地慢慢生长、到顺利出生、到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到她第一次上学、第一次比赛、第一次拿奖……作为母亲的祁笙没有错过她哪怕一天的成长,哪怕是准备和覃珏分开,她都是很耐心地握住她的手告诉她,征求她的意见。
她爱覃珏,所以选择嫁给他;她爱覃与,所以暂时搁置了自己的梦想,专心当了十年妈妈。同样的,覃珏爱她,覃与也爱她,所以选择将她送回最适合她飞翔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