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齐闻言笑了一声。
他们太久没见,他又故意避开核心好几年,颓惯了,说话都有点生疏。
这会儿短短一句话,勾起不少回忆。
高齐似乎又找到了当年的感觉。
他不再敷衍,点了点头说:“记着呢,喝大了有一半是你给我抬回去的。”
“哎,这就对了。说,001跟a怎么吃错药了?”
高齐:“那认真说吧。他俩碰到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凑一起考了几场试,现在……现在关係挺好的。”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特别好。”
“见了鬼了。”那监考官依然难以置信,“特别好是多好,跟咱们当年比呢?跟你和a比呢?有那么好?”
高齐:“……”
您真会瞎特么比。
他捏着鼻子含糊地说:“差不多吧,比我和a更亲近点。”
监考官更见鬼了:“不可能吧?别说a,就是001也没见他跟谁特别交心过。”
高齐:“啊……”
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监考官又提了个更魔性的问题:“那你不嫉妒么?朋友被人抢了。”
高齐:“……”
我嫉妒个鸟。
监考处的氛围从来没有如此复杂过。
一是因为初代监考官重聚,他们这群人牵涉的事情太多,憋了很多话题却偏偏讳莫如深,不方便细聊,只能在澎湃心绪中大眼瞪小眼。
二是因为游惑和秦究。
这俩没有在外人面前黏黏腻腻的癖好,再加上高齐等人的泛化解释,所有监考官都以为他们成了拜把子的好兄弟。
这个结论让游惑和秦究哭笑不得,更让一众监考官感到窒息。
好在系统及时出声,解救万民于水火。
它说:
【请监考官立即处罚违规考生!】
021没好气地说:“就来。”
虽然监考官们人数众多,但真正负责国内考生的还是021他们。
“走吧,禁闭室在三楼。”021说。
他们被带往楼梯口,其他监考官没有跟过去,依然留在餐厅裏。
游惑转过拐角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了几簇目光。
他朝餐厅方向浅浅一掠,对上了好几双眼睛。
记忆的缺失让他对那些同僚感到陌生,但很奇怪,只是这样简单一眼,他就能捕捉到对方的情绪。
他能感觉到那些人克制的期待,就像在等他或者其他某个人发一声号令。
也许是压抑得太久、太久了吧。
这次的禁闭室数量足够多。
这甚至让游惑想到了秦究最初那栋小楼,一条走廊下去,两边全是房间,同时关上二三十个考生都不成问题。
合併惯了,冷不丁要单人一间,他居然生出一丝小小的遗憾来。
021很快安排好了房间,就像普通酒店刷卡一样,一一刷开最裏面的几扇门。
“你进这扇吧。”高齐把楚月引进了第一间。
又把于闻引进第二间。
这位小同学在这种时候总是很有孝心,他对自己的禁闭之旅并不太担心,他比较担心老于。
从进到三楼起,老于的脸色就变得很差。
游惑看了他好几眼。
在他有限的记忆裏,老于虽然也有点怕他,但跟其他人并不一样。
他这个舅舅并不擅长掩饰情绪,每次见到他,忌惮和畏惧总会本能地流露出来。但紧接着,他又会用极度热情和自来熟的语气把那些情绪压下去。
游惑能感觉到,他在努力。
老于一直在努力,一边怕一边又竭力克制,想尽一切办法表达亲近。
人对善恶有种本能的感应。
好意还是恶意,不是随随便便能装出来的。在老于身上,游惑少有地可以感受一种来自长辈的、略显笨拙的善意。
这是他在其他长辈身上从未感受过的,也是他愿意和老于父子来往的原因。
不过,自从得知他和系统的渊源,老于的很多反应又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倒不是说他别有用心,而是……他似乎和系统之间也有些瓜葛,并不是简单的因为醉酒被误拉进来。
“还行么?”游惑问了他一句。
老于似乎在出神,闻言惊了一下,又苦笑起来:“还成吧!虽然退伍这么多年了,也不能给部队丢人是不是?”
于闻插话说:“我们之前其实关过一次禁闭,就误打误撞考政治那次,不小心违了个规。我还行吧,顶多就是梦回高考,9门大综合统统来一遍,然后什么作文一个字没写铃声就响了,收捲髮现答题卡横的涂成竖的,数理化大题一道不会巴拉巴拉。再狠也不至于要命。但是我爸!老于同志——”
他指着老于对游惑说:“他上次出来差点儿把我给吓着了,我以为他心臟病都要犯了,脸白得跟鬼一样。你看看他的肤色,能白成那样得多害怕。而且他额头全是冷汗,抹得我一手湿乎乎的。”
被儿子这么一挤兑,老于反而好了一点。
他踹了于闻一脚说:“没大没小,尽不说你爹好话。小惑,你别听他的。”
老于又对游惑解释说:“没事,谁还没点害怕的东西。我那个也不至于要命,就是回想起来不太好受而已。放心,啊。”
他看着游惑,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但他目光朝上瞄了一眼,又忽地叹了口气。
最终,他只是拍了拍游惑的肩膀,转头进了禁闭室。
021把杨舒也送进去,关上门后对游惑说:“走吧,去前面那间。”
游惑从秦究身边走过,在没人注意的地方。
秦究勾了一下他的手指。
这裏的禁闭室一如往常,跟地下室的那间相比,要冰冷简陋很多。
没有卫生间淋浴室,也没有床。
游惑刚在桌边站定,021就背手关了门。
她靠着门板低声问:“这次的监考官安排特别怪,你察觉到了吗?”
“这还用察觉?”游惑说:“楚月告诉我,几乎所有初始监考官都在这裏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其实也不是所有。”021说,“我后来仔细核对过,有几个漏掉的。”
游惑说:“哪几个?”
021:“……”
说了你认识还是怎么?
游惑自己很快意识到,又改口说:“算了,你们数字编号太多,我也记不清。”
021飞快地说:“就是漏掉的几个让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意思?”
“我这两天一直在查各种资料,那几位监考官……唔,怎么说,从我收集到的蛛丝马迹推断,以前跟着你的时候,应该不是完全向着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游惑皱起眉:“你确定?”
“确定。”
这就让他很意外了。
“问你个问题。”游惑说
“你问。”
“监考官的安排,是系统抽取?有规律么?”
“按规则来说是随机。不排除有人趁机动手脚,但是……”021表情非常复杂。
“这手脚不是谁都能动吧?总会经过系统的。”
“对!”021附和道:“这就是我觉得最奇怪的地方!据我所知,能有这么大许可权的,也就是以前的你吧。许可权范围我也不太确定,毕竟我那时候没监考,现在的资料又很难查。反正,如果你都不行,也就没谁可以了。那么问题来了——”
她很认真地说:“你被除名之后,系统的防备等级又提升了不少,再没给监考官开过那种许可权了。001是现在最高的吧,他也没有。所以谁能动这个手脚?我真的想不到人。说个笑话,我下午在房间闷头做排除法,排了半天,最后得到了一个答案。”
游惑:“什么答案?”
“系统。”021自己都笑了,“我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划,把所有不可能排除掉,最后能办到这件事的,居然只剩系统本身,你敢信?”
意料之外,游惑没有跟着笑,也没有露出什么嘲讽的意思。
他居然点了点头说:“也不是不可能。”
021:“开什么玩笑???”
游惑没开玩笑,他只是想到了一样东西。
楚月说,他和秦究第二次联手失败时留了后招,是一个系统自我修正程式,但是很可惜,这个程式后来丢失了。
它长什么样,储存在什么介质裏,游惑都没能想起来,暂时也无法预判它会以什么理由、什么方式消失。
但是021的话提醒了他。
没准做这些安排的,就是那段程式呢?
毕竟它如果介入成功,也算是系统自身一部分了。想要做到这些,不是没有可能。
但这只是猜测而已。
没能证实的猜测,暂时都是放屁。
021看了一眼时间,说:“既然你注意到了,那我就先出去了。有什么发现我再跟你说。这次监考官太多了,保不齐有喜欢看监控的,我也不方便在这裏留太久。”
“稍等,还有两个小问题。”游惑说。
“嗯?”
“我舅舅,就是前面那个禁闭室的老于。你见过他么?”游惑问。
021摇了摇头:“没有,我刚刚听他说,他好像以前当过兵?你们家部队出身的人还挺多。”
游惑轻轻抿了一下唇。
这个表情变化太微妙,021又说得急,所以没有注意到:“如果在哪儿见过的话,我应该会觉得眼熟,而且肯定第一次就问你了。”
也是。
游惑心想,如果021或者楚月又或者其他什么人曾经见过老于,一定会有所表现。
她们既然没有提过,应该是真的没有交集。
他点了点头。
021说:“第二个小问题是什么?”
“关于记忆。”游惑说:“我上次听到一个说法,说系统消除的记忆有一种办法可以撤销,只要能撤销操作,所有的记忆可以暂态恢復。在哪撤销你知道么?”
021默然无语。
游惑:“?”
这位小姐动了动嘴唇说:“哪个疯子告诉你的办法?我去打他。”
游惑挑了一下眉,毫不犹豫卖男朋友:“秦究。”
021:“……算了,打不过。”
她就知道!
系统裏还找得出第二个疯子?
哦,不对。
真找得出,面前就是一个。
游惑说:“没打算试,只是问一下。”
021:“你当我是傻的啊?人不要这么敷衍好吗考官先生?”
游惑拉开椅子坐下:“真不说?”
021看着这张脸,意志力开始动摇。
所以说人呐,就不能长得太好看。
尤其是同一阵营的朋友,特别容易让人丧失原则。
你让001坐这试试?
021在心裏瞎琢磨,但很快她绝望地发现,001现在跟她也是同阵营。靠那张脸,十有八九也行。
这位小姐自我抨击了一秒,飞快地说:“我不能说得太细,不然良心过不去。”
游惑:“可以。”
021说:“你记得监考区的双子大楼吧,专门处罚人的那个。”
“嗯。”
“楼下一共有三个电梯,一个是监考官专用,一个是考生专用,还有一个比较特殊。我听说——”021强调了一遍:“只是听说啊,不确定真假,毕竟我许可权哪能跟001比呢是吧。听说那裏对系统而言非常重要。”
“人不常说戳了谁的肺管子么?那裏不说心臟吧,起码也是系统的肺管子。”
说完,这位小姐拧开门把手飞速溜了出去,生怕再被套出点什么话来。
021一走,禁闭室便陷入安静。
游惑靠在椅子上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出神,脑中依然在琢磨刚刚那些话。
但是禁闭室之所以被称为禁闭室,就是有它的特殊之处。
它总能蛊惑你的思绪,让你变得比平时感性,想起一些往事。这让,它才会勾起各种人可怖的回忆。
以前游惑总是无事可想。
这次不知怎么回是,他总想起秦究禁闭室的那片废墟。
也许是在秦究那边呆了几次,被同化了?
又或者,曾经模模糊糊抓不住的东西忽然有了着落。
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以前那片填充着禁闭室的黑暗并不是纯粹的黑暗,他并不是单纯地厌烦曾经失明的感觉。
那片黑暗之下,应该还有一些东西。
比如四面围着的铁丝网,比如生銹的机器,比如钢筋和水泥管。
他身后应该有大片的树林,空气从裏面走一遭都会变得更加冷寂。他身前的远处会有硝烟的味道。
眼前有个越来越模糊的人影,从他身上,可以闻到一丝血腥味。
但是伸手,却只能摸到柔软干燥的围巾。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是厌恶黑暗。
只是厌恶黑暗不断吞噬,逐渐盖过那个人影。
他恍然听见一个声音在黑暗中传来,近在咫尺,又遥远模糊。
对方的声音很疲惫,却又带着一丝笑,他说:“大考官,劳驾低一下头,跟你说个事。”
他应该是弯了腰。
对方的手指伸过来,擦过他的侧脸留下一片温热。然后似乎拨弄了一下他的耳垂,又或者转了耳钉。
具体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耳垂有点刺痛。
那个瞬间,他忽然焦躁又难过。
他在从未有过的慌乱中听见对方说:“我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