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正常历史走向。
听说人是有七窍的。
分别是双眼、双耳、鼻部、口、舌。
也有别的说法,他们把双眼、双耳、口舌看作一个整体,这样一来,只有四窍,王耀一直在疑惑,不算别的器官的话,那就是生殖器官,还少呢。
排泄器官?
心,他想,这个东西算不算窍呢?毕竟人可以没有双眼、双耳,鼻子、舌头的情况下活着,但是心一旦被人剖出来,他必死无疑。
“好啊,既然你这么说的话,就把你的心给孤吧。孤听说圣人的心有七窍,今天孤倒要看看你的心是不是七窍!”坐在王位上的男子被激怒,王耀站在他旁边,看着敢于直言劝谏的臣子反而挺直了腰板:“能为天下苍生流尽我的血,是微臣的荣幸。”
王不耐烦地一挥手,侍卫便取了尖刀,一阵骨骼脆响之后,比干1捧出来一颗血淋淋的心脏:“王!”
心脏还在一放一缩地跳动,比干盯着他的心脏,站着死去了。
“王,”在帝王周围的美人惊呼了一声:“好多血。”娇滴滴的女子扶着胸口,不住地喘气,脸色变得煞白。
“拖下去。看来他也不是圣人。”帝王冷漠道,随后又把娇人往自己的怀里安抚了安抚:“不用怕。”
原来心脏长这样子,王耀不是没有见过心脏,只是在庙堂之上第一次有臣子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他这才仔细观察了一下之前从来没有注意的细节:狰狞的血管爬伏在血肉上,一鼓一鼓的样子像极了怪物,就像是婴儿的嘴唇在吮吸着空气。
好丑。
他想。
他应当是没有心的,帝王不需要有心,帝王应当公正、无私、理智、冷漠,乃至无情。有了心的话,必定会有一些他理解不了的事件发生。
就像不论是威严的、有信服力的、性格温和或者是性格暴虐的王,最后总是会被靡靡之音诱惑了耳朵,被甘美的食物丢掉了味蕾,音乐、饮食、车马,观涛,田猎,游宴,美人……
最贤明的王也会到了最后听不到天下百姓的苦苦呼喊,断掉了和上天、土地之间的联系,只顾沉迷于安逸享乐之中。
要想这样的人重新醒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要打搅了他的美梦,他会反过来把你杀掉。
他想,可是有一个很明显的现实被人们都忽视掉了,他们都说是红颜祸水,那君王丢掉了自己的魂,忘掉了自己本来应该执行的职责,君王没有错吗?
君王不能有错,因为君王是上天派下来,替天掌管土地和人民的代表,在天、地、人叁者中间,君王就是天地中的一竖,人之间的重心……
————
他受伤的时候,青年都在期望一些东西、一些事情发生,王耀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但是他死不了。他喜欢看着自己的血洒在土地上、兵器上、在各种各样的地方,鲜血流出来的时候他甚至感到了浑身的畅快,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活着。
这是诅咒。
长生是一种诅咒。
他活着,没有死,但是彷佛又死了。
好吧,其实他就是个活死人,浑浑噩噩走在这世上,时间不能带走他,他站在历史长河上往下看,全是轮回。
氏族,部落,城镇,国家,毁灭,重建,毁灭,重建……
战争,杀戮,战争。
人。人。人。
生老病死和他无关。
一个一个的王朝崛起,一个一个的又如星一闪地陨落下去。
再多的色彩映不到他的瞳孔内,他只身一人在当一个历史的观察者。
不过嘛,有一天,他突然感觉到胸膛痒痒的。
“麒麟!是麒麟!”有一个小丫头在原野中叫着,“哎,鲁国获麟,《春秋》绝笔了?2”
奇怪,哪里来的这丫头?他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是心里能明白是什么意思。春秋是指什么?
鲁国史官写的书么?
小姑娘左看右看,伸出手来摸了摸它的头。
“好孩子,你不能出现在这里,”她喃喃道,“麒麟都出来了,这天下要乱呐!”
麒麟是古代传说中的仁兽,“不履生虫,不折生草,不群不旅,不入陷阱,不入罗网,文章斌斌。”
一旦麒麟出现,天下必有圣王出现。因此,麒麟现世,必然是一个嘉瑞的征兆。
有趣。这天下为什么要乱?
“你是为谁而来的呢?”阿桃想了又想,“你能听懂我的话吧,快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去,这世上不能再出现幻想种了。”
幻想种?
那麒麟发出了几声鸣叫,朝她甩了甩尾巴,蹄子蹬了蹬,飞快地跑走了。
可惜那麒麟还是被人拿箭射死了。那丫头发疯一样,拦着人不让靠近麒麟的尸体:“这是最后一头了!”
张开双臂的小姑娘坚定的说:“要想捉它,从我的身体上跨过去!”
“这就是编钟?”咦,好像又在哪里看见过这丫头?
王耀的记性不好,记忆了太多的事情以后,最先记进脑子里的东西就会被毫不客气地淘汰掉。
是在哪里见过呢?
“王负剑!王负剑!3”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4”
“斩大蛇啦!5”
“原来追韩信是这么追的呀?6”
奇怪,怎么声音这么耳熟?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身上,并亲自出现在她面前:“你是何人?”
“我是人类呀?”小丫头呸呸吐出了嘴里的土:“这土真不好吃。”
她抬起头来,注视着青年:“你好,你是华/夏文明的拟人体么?”
“我不知道。”王耀说,他困惑的看着她欢喜的笑,“有人说我是怪物。”
“谁!”阿桃气势汹汹的挽着袖子:“我去狠狠地揍他一顿!”
“你是人类?”
“嗯!人类!”她骄傲地点点头:“我可能会出现在各个朝代、各个地点,先生你习惯就好啦!”
“你叫我先生?”
“啊?不能叫的么……”
“好。”
“先生有名字么?”
“我叫王耀。”
他说。
————
接下来的事就很出人意料了,虽然是人类,但这丫头的体质和他一样死不了。
王耀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回过神来的时候便让她跟着了。
也罢,就当自己找了个侍女,望着在外面欢快放风筝的小姑娘,他抿了口茶。
第二天,他的墨水就被她拿来在风筝上乱涂了。
男人不得不拿板子拍了拍她的手心教训了下,看着委委屈屈,吹着手心快哭了的小家伙,并头痛的想,这丫头白给人当侍女,别人都不要。
“先生!先生!”小丫头蹲在路边,用一根野草逗弄着一个小黑团子:“是猫猫!”
她十分开心地眯着眼睛笑:“还是个漂亮猫猫!”
“喵?”小黑猫一开始还不搭理她的,嗅了嗅她身上的气味后主动拿头去蹭人。
“嘿嘿!只有鼻子和小肉球是粉的!”
“是鲤7啊。”王耀漫步过来,“想养吗?”
“嗯!我要当个好铲屎官!”阿桃一面说一面亲了又亲小猫,那小猫一幅不情愿的样子被她狂吻。
“要盐或者鱼条吗?用来聘鲤奴的。”
“那我去写个协契?哎,可是我不会写字,先生能代笔吗?”
“你可想好,黑猫一般被认为是不详的象征。”青年拂手站着看她,神色淡淡。
“那是人们私自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动物身上的!动物怎么会知道人们在想什么呢?”她语气强烈地把猫抱在怀里,站起来看着他:“同理还有乌鸦。”
“……”
“先生,猫猫要叫什么名字啊?”
“你自己起个便是。”
“我不会起名字哎……”少女挠头,“先生,你比我厉害的多,你来想一个嘛。”
“喵?”见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猫猫叼着纤细的手指,一个劲的往它脑袋上送。
“哎呀,还是喜欢我的嘛!”
“还是先生给它起吧?先生之前养过猫吗?要不就叫王小耀?”
小姑娘在阳光下,笑得比太阳还灿烂,还举高高地举起了小猫。小猫不耐烦的用尾巴一直敲她的脑门,咚咚咚地。
自然又是被他打了顿屁股。
她一面抱着猫,一面在板子下扭来扭去:“先生不要打……疼!”
……
“先生!”小姑娘在一天黄昏后找到了男人,直接从背面抱住了他的腰:“我……我……”
“怎么了?”
“人……人……”她吓坏了一样,身体在大幅度的哆嗦:“你见到夫人8了?”
王耀一向讨厌别人触碰他,这次知道是这丫头真被吓怕了,便没有拒绝:“看样子是的。”
“她她她——”
没有头发,没有眉毛,眼内又无眼珠,没有鼻子、耳朵,只剩了两个血肉模糊的窟窿,那身子还稍能活动,一张嘴开得甚大,却不闻有什么声音,就这样被装在大瓮里,像极了不倒翁,还是一个丑陋的,全身光滑的肉球。
“失明,失聪,不能说话,五感几乎全废了,痛觉还留着,还被人砍掉了手脚……”他每停顿一次,感觉背后都有温热的液体掉出来。
“吓坏了吧。那缸里还有液体,是不让人流血过多的药——”
“阿耀,你为什么不去阻止?”她几乎崩溃,都没有力气抱他了,一闭上眼睛就有全是血红的颜色和青白的皮肤在脑海中出现,那团球还在里面翻滚:“要不干脆就结束了……”
“我为什么要去阻止?那是后宫的事。”青年望着夕阳投下的云彩,整个人被笼罩在金色线毯中,嘴里面吐出来的话,却充满了鬼魅的气息。
“可是……那是个人呀!”
“人?”王耀一根一根掰开围在他腰间的小手:“王都没有去管……我为什么要去?”
“你……你!”
“我不知道你天真的想法是从哪里来的……丫头,事实就是这样,女子的地位就是这么卑贱,男人让她们死她们就得乖乖去死……不用说男子了,你心疼过那些被阉割掉的男人么?”
“班婕妤9你见过吧,她是个才女没错,但她首先是皇帝的嫔妃。”
泪眼婆娑的小姑娘重新打量了他俊美非凡的容貌。她以为柔和如水的五官变得无比凌厉,气息变得冰冷异常。整个人像是一座黑色的冰雕,这般不语望着她时,像她赤身在霜雪中,连琥珀色的眸子中全是一片漠然。
“还是没长记性啊,我上一次把你救下来可是费了我好大的心力——不然,你这双手,现在还在别人家里的墙上挂着呐。”
他轻声说。
晶莹剔透的泪珠挂在她脸上,像荷叶上的水珠般干净,他低下头,继续说:“我干涉不了过多的事,你以为我是个好人吧?恰恰相反,我没有善恶分明的标准……我杀过人,敌人,自己人,男人,女人,小婴儿。”
“从来没有人敢叫我阿耀,你是第一个。”
她哭得更厉害了,抖成一个小虾米:“阿耀……阿耀!”
“我和你之间有着云泥的区别……好姑娘,不要再跟着我了,不然我杀人的时候总是能想起你这张蠢脸来。”
“我不!”阿桃自己绊了自己一跤,勉勉强强扶着东西,让昏沉的身子站起来之后大声对他说,“我要跟着你!一般说自己不是好人的人就是好人!”
“为什么?你很碍事。”他皱着眉头,“又傻又笨,每天只知道给我闯祸,我又不想养闲人……”
“我不!”
“……”
“我喜欢你呀……”小丫头又开始抽噎,“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
“我懂了,你是想和我上床?”
“不是不是!”她疯狂地摇头。
“那……”青年的表情是罕见的疑惑,“想和我上床的女子多了去了,你的脸蛋、身材、声音又不算是在她们中间的上乘……”
“喜欢和上床为什么能联系在一起?好吧,好像真的有关系……”她嘀嘀咕咕,“但是阿耀,你一直有心的呀?”
“算了,这种话题不要再说了,今天我就当你没过来。”
揉揉发涨的太阳穴,男人径直离开了。
小姑娘沉寂了一段时间后,不每天出门捣乱了。
久违的安静让他有些胸口发闷,就是那种憋憋的感觉。
她就在他的身边转来转去,陪他作赋咏诗、抚琴画扇,弈棋斗草,行酒令,打灯迷,论韵谱,辨古音,释典故……
他习惯了口渴的时候有人给他倒茶,饥饿的时候和她一起做饭,看见她和猫猫玩得不亦乐乎后,便放轻了脚步。
然后有一天,王耀早上起来的时候没有发现小丫头端着盆,第一时间出现在他的房门外面。
以为是生病或者是偷懒了,便去房间里找她。
被窝中凌乱不堪,并没有呼呼大睡的身影。
消失了?抑或是失踪了?
连早饭也没来得急吃,他动用了所有的力量去找人。
一周后,暗卫跪在他面前:“属下无能,只收到了那女子在边域出现过的消息。”
“再查。”
一个月后,暗卫低着头:“听说是被掳到了大宛国……”
“哦。”
“陛下,您不找了么?”
“不用了。”他挥挥手,此时的胸膛突然生出了一种他之前从来没有感觉到的情感。
是失落。
再后来就是很多很多年后了,久到他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存在过的时候,那丫头哇地一声朝他扑了过来:“先生!”
“嗯?”
“我好想你呀!”
男人侧了侧身子,看她一路猛进,冲到了树上,然后被一个树枝砸到了头。
本来要微笑的表情嗅到了其他体液的味道后开始凝固:“你去找谁了?”
“西边的西边的西边!先生,大陆的那边还有一个强盛的帝国10……”
“我还以为你去找东边那个小家伙了。”
其实吧,她真的去找了。阿桃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朝他傻笑:“嘿嘿。”
再后来就是和之前一样的生活了,小丫头恢复了叽叽喳喳的模样,每天吵得他恨不得把丝巾塞到她嘴里。
然后就是她突然和他告白……以及在他怀里消失的事。
一向活泼的她的脸色好虚弱,好虚弱,他都不敢去抱她。
她消失了。
胸膛的,他本来以为自己不会跳动的心沉了下去。
咦,王耀扶着树干,瞭望着远去的天空和白云,放在平时大概就能看见这丫头扯着风筝线到处乱窜的模样了。
这时的心又剧烈跳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