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桃正趴在窗户外面,听着教室里面的教授讲课。
都来到昆/明了,怎么不去传说中的西南联大转转呢?
好在这个大学很是有名,旅社老板告诉她,出了城看见哪里人多,就往哪里走就对了。
她还觉得挺玄乎的,半信半疑地,还没等出了城门,在城门底下排着队的时候,一大波学生模样的人在朝一个方向走去。
于是她也偷偷摸摸跟在了后面。
学生们忙着赶路,也没注意大部队之间突然混进来一个陌生人。
装模作样的小姑娘还背了一个简朴的布包,里面放了几个本子、一只钢笔。
出了城门,能看见一大批建筑物的时候,这些学生开始奔跑起来,催得阿桃也开始跑步,跑着跑着,路过两面砖墙的时候,这群学生们呼地一下,朝四面八方散开,一溜烟的功夫就全不见了。
仿佛她之前看到的人影全部都是撒豆成兵的小豆子们。
视线范围之内,除了树木在摇摆,建筑物影藏在其中,其他的空空如也。
少女愣了,在偌大的空间中感到了一丝的茫然感,于是她就重新退回去,抬头向上看去。
这一退可了不得,阿桃目视到了,在有些破旧的两片砖墙中间有个牌匾,写着繁体字的:“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还得从右往左读。
那牌匾欲掉不掉的挂在上面,一阵风吹过,更显得摇摇欲坠。
上面的字漆都快掉了啊!
她之前听说过一个笑话,说某大学的校门好长时间没有换过了,夏季的某个晚上风雨交加,雷电滚滚,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自家学校大门没了。
学校大门上面的牌匾也被风吹跑了。
不过这个校门好简朴呀。不知道哪天是不是也会被吹跑。
周围也没有校警或者是安保人员的人物,要赶人出来。
小姑娘定了胆,重新走进去。
可能是她眼花了,又一阵大风吹过一个建筑物时,上面居然被吹起了不少的席子样的东西?
晒被子的很正常,凉席也可以晒,只不过这凉席非要放到屋顶上晒么?
走近一看,这哪是席子,这是茅草编成的……她不好形容。
阿桃想了半天,茅草编成了一片一片的草席子,盖在上面,这就是屋顶。
隔壁好一点,是土墙铁皮顶。
这铁皮漏雨的效果肯定比茅草少,不过等到下雨噼里啪啦的时候肯定就响的多。
她也没含糊,发现铁皮是教室之后,就厚着脸皮走了过去,人家的教授正在里面上课,窗户就是土墙掏了几个洞,里面没有玻璃,用小木板盖着阻挡风沙进来,但是还是有缝隙,还是能听见里面人在说什么的,周围也有学生在洞旁边奋笔疾书。
“那么,一提起散文……”
好巧不巧,里面授课的正好是中文系的教授。
“大家都会想到西方的蒙田,这个人呢,在世界的散文史上具有重要地位,他的《随笔集》……”
教授穿着打了补丁的长衫,以一种不计不缓的声音说。
“我们中/国的散文,古代呢,是把凡是不押韵、不重排偶的散体文章,概称散文。”
阿桃的眼睛亮起来了,没有什么比去蹭课正好能听到本专业的课更好的了。
“现代文学中率先兴起的散文作品,是议论时政的杂感论文,通称为杂文。”
“其中比较出名的就是&039;随想录&039;作家群,”教授的声音顿了顿,“我知道你们不愿意,可是我必须得提一下周作人。”
本来寂静的教室里杂乱起来了。
周作人她知道,是中/国现代着名散文家、文学理论家、评论家、诗人、翻译家、思想家,中/国民俗学开拓人。
他提倡的人的文学,平民文学等启蒙主义理论,推动了散文运动大方面的前进。
其理论主张和创作实践在社会上产生了很大影响,成为新文化运动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
同时他也是鲁迅的弟弟。
他与郑振铎等人创办了文学研究会,强调写实主义。
周作人是最早从西方引入美文的概念的人,他形成了一套比较完整的散文理论。
而他现代不出名的主要原因,是他是个汉奸。
“我们要学习他的优秀文章和理念,我一直觉得,人品和文品要分开来谈。有了他的美文概念,才会有各种流派散文的出现,”教授说,不顾快要底下炸起来的学生们。
阿桃听见旁边来蹭课的学生都在小声骂周作人。
“唉……”教授无奈,“同学们,该专心学习的时候就应该学习,不要操心太多的政/治。”
“先生,我们不想学他的文章!”
“你们这个年龄,容易被人煽动啊。”
没有阅历,不懂进退的年轻人,是最容易被人煽动的。
他们可能往往凭着别人几番话和自己一片赤诚的爱国心就激动起来了,被人当枪使了也不知道。
但是,五四运动是个例外,主力就是这群学生们。
好在学生们吵了一会儿就安静下来了,其中也有学生要维护教授的,帮忙维持秩序。
没等教授还要讲什么,小姑娘就溜走了。
她还去听了外文系的课,在讲夏多布里昂的《勒内》,勒内,是一个非常经典的世纪病的形象。
除了文学,阿桃在一周之内陆陆续续蹭了点教育学、心理学、语言学、历史学的课。
她越听越是激动,虽然自己在本科阶段学了个皮毛,一来欧/洲也学了点其他东西,但是那是大佬满地走的西南联大!
只从它聘请了梁思成、林徽因作为校舍建筑工程顾问,就可以看出来这个大学是多么的……
牛!
光文学院的教授就能看到闻一多,朱自清,沉从文,胡适,钱钟书,朱光潜,傅斯年,钱穆,陈寅恪,冯友兰、金岳霖。
知名校友有邓稼先、朱光亚、杨振宁。
她激动到每天都不舍得回去,回去还要对着天花板仰天大笑或者尖叫几声。
说不定今天一出门就可以看到汪曾祺,汪老在课堂下面听课呢!
今天的阿桃也过来蹭了点哲学系的课。
可能是这个教授看到堵在门口的学生有点多,便让他们都进来了,一群人乌泱乌泱的站在教室后排。
小姑娘有点不好意思,跨校区蹭课的也有,学生们之间不一定都认识。
要讲哲学吗,必然要提到德/意/志了。
她来了精神,老本行来了。
自己刚来德/意/志,有学哲学呢。
教授讲课讲到一半,踱步了几下后,就问,“黑格尔的&039;存在就是合理&039;,有修过德/语的同学来用德/语来说下这句话。”
一个男生举手发言。
他的德/语发音很是标准,只不过带了一点……带了一点法兰克福的味道。
站在最后,被大个子男生们堵在中间的小姑娘就乐了。
不是有意要笑的,是嘴巴弯起来之后才应该知道自己不应该笑他。
她以为教授看不见,谁知道人家在讲台上面看的一清二楚。
“最后面的那位女生……”
小姑娘马上打了一个激灵。
“你会吧。”他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
“呃……”她有点犹豫。
“不用担心,我们的课堂是一个完全放松的课堂,”
阿桃便用她的德/语又说了一遍。
“哦——”教授沉思着,“听你的发音,应该也是去过德/国才对,那么你是怎么来看待他的这句话的呢?”
“他在《法哲学原理》的前言部分提到的原话是: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
“这里的理,只单纯的来讲,只是客观规律,或者来说是他追求的一种绝对理性,和我们中文一般理解的道德和法理没有关系。”
“这句话真正的意思是,凡是合乎概念理念的东西都必然能够把自己实现出来,外化为现实,达到概念和现实的一致。同样的被认为合理的现实也可以上升为理念和概念。这才是黑格尔的本意,也是黑格尔为哲学做的最伟大的贡献之一。?”
“这句话是被错误翻译了。”
教授点点头,“我当初在国内思考这句话的时候也感觉不对劲,后来找出来德/文专着和德/文字典一看,有点不太一样,孩子们,学西方哲学的时候尤其要注意这一点,能尽量找原着的找到原着,实在不行就看英文翻译版,再拿上一本原文大字典对着看……”
“你的表现很优秀。”下课后,教授非要问她的名字,他也知道这姑娘不是他名下的学生。
“是刚从国外进学回来的吗?”
“嗯。”小姑娘点点头。
“不是我们这所大学的吧。”
“嘿嘿,被发现啦,”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摸着头笑了。
“我们这些教授还一直好奇,说最近来了一个特别好学的姑娘,到处都能看到她,问了一圈之后,都发现不是对面院的。”
“对不起,”她以为是教授要隐约赶她走呢,“我知道这样不好……”
“你误解了孩子,大学的校堂就应该是这样,欢迎各种各样的人来旁听的,”
教授很是和蔼,“我们还欢迎留学回来的孩子们重新在这里学习交流呢。”
她认真的朝他躹了一躬,没想到对方居然反躹回来了。
吓得她连忙摆手,这位先生把人吓得不清。
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小姑娘打开了她的饭盒,里面是自己做的菜。
大概每天早上十点多钟的时候,趁着旅店的厨房还不太忙,她就会钻进去,先把自己的午饭做好。
旅店老板知道她会做菜之后,象征性的收了她一点灶的使用费,让她有空顺便帮厨房做几个菜。
少女就借了点厨房的食材,中午做一个荤菜,做一个素菜,把整个大锅填满之后,把自己的那份舀走,剩下的都给了旅店。
虽然占着旅店的锅,但是他们想吃的话热一下就行。
想来旅店还是赚了不少,旅店给她的只需要提供干粮或者米饭就够了。
今天吃白灼油麦菜还有西红柿鸡蛋。
还有一小份自己准备的叁明治。
阿桃刚要开吃,一阵旋风就从背后袭来。
“同学!”他捧着饭缸,一路小跑,“你是国外回来的吗?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咕噜。”
是刚才的那位课堂上的男学生。
他的肚子叫了声。
阿桃有些不明所以,还以为这个人过来要找她算账呢。
“别误会,我是来问你关于学习方面的问题的!”学生连忙澄清,“关于康德的美学你了解过吗?”
“一点点哦?”
“那……”他流露出来的是对知识的那种极其的渴望和狂热,以至于等到肚子叫了好多声之后,问完问题的他才挖了一勺米饭放在嘴里。
那米饭有的去壳了没去干净,甚至里面还有浮土和沙子。
阿桃看了一眼自己饭盒里面的白生生的米饭。
“你要吃吗?”举起叁明治,她问。
“可,可以吗?”青年有些结巴。
这姑娘穿的只是很简单的单褂黑裤,头上简单的顶了一顶草帽子用来遮阳,脚底也是黑布鞋。
干干净净,衣服没有补丁。
和校园里穿着旗袍的姑娘们有点不太一样。
“可以啊,我吃不了这么多,”她不由分说的往他饭盒分了点菜,他吃的也是那种黑到分不清颜色的菜。
不像她的油麦菜绿油油的,还加了点豆豉汁。
“谢谢!”男学生大口的吃着叁明治,几乎是狼吞虎咽。
一看就好长时间没吃过好饭了。
阿桃沉默了,只捡了点菜吃。
她不好意思的在他面前吃米饭。
“我能看看你的笔记吗?”几口吞下去食物,又把自己饭盒里面的饭菜全部吃干净,他的眼神十分殷切。
身上的长衫好像似乎是有破洞,用一根皮筋把破洞扎起来,拧成一个结,这件衣服上到处都是结。
“啊。”这饭缸里反光的都能照出来她的脸了。
“不……不行。”想起来她的笔记全部都是简体字,阿桃艰难的摇摇头。
她可以把繁体字简化成简体字,但是做不到全写成繁体字啊。
“好吧。”青年颇是失落,“谢谢你的食物,真好吃啊。”
“我有空可以来找你问问题吗?”
“可以啊,只要我在这里。”她笑了起来。
“那我就去图书馆了!”
“不午睡吗?”
“再不去的话,等大家吃完饭,就抢不到位置了!”
他不午睡,阿桃可是需要午睡的,不过少女觉得来回进城好麻烦,还浪费时间。
午睡的时候就把床单往地上一铺,找一个凉快地方一躺就行了。
看着葱葱的大树,享受着蝉鸣,还没等她睡着呢,刚才那个年轻人又跑了过来。
“我发现有几个人在观察你啊……”他道,“看起来就不像是一个学生样子,所以我就通知管理人员了。”
“啊?”
“哎哟,我回去了,我的座位!”男学生重新又朝着人满为患的图书馆跑去。
这是一条队伍长龙。
图书馆抢书抢座位的风气盛行一时,排队预约常常到四五十米之长。
她都不知道,在一个洋溢着如此好学氛围的大学之内,居然还有人敢盯着她。
这里可是纯洁的校园!
容不了半点污秽的东西!
阿桃愤怒了,觉也不睡了,把东西收拾起来以后,直接往背上一挂。
她非得找出来,这是谁在监视自己才行!
“被发现了!”
两个人垂头丧气的走出来。
“管理人员居然坏了我们的大事!你说这妮子是不是也知道该往大学躲啊?”
“谁知道呢……”
回到住所,防空警报响了起来。
日/本人的飞机每天就像逛市场一样定时光顾,所以昆/明的防空警报每天都要拉一次,有时甚至两叁次。不妙的是,昆/明的地下水还特别丰富,挖防空洞常常变成了挖水井。没有防空洞,大家又只能往城外跑。
阿桃总结出来了一个规律,上午十点是最容易放警报的,如果下午两点以后还没有放警报,那大概率说明日/军飞机今天不会来。